【世界遺產·文化】
福建日報社 福建省文物局 合辦
2020年第9期

Y1窯室(北—南)
文物名片
葫蘆山遺址
葫蘆山遺址位于南平武夷山市興田鎮西郊村東南約1公里處。1990年至1991年,福建省考古隊對該遺址進行首次正式科學發掘。2014年、2015年、2016年,為了更加全面認識葫蘆山遺址的文化內涵,經國家文物局批準,福建博物院文物考古研究所、廈門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考古專業、武夷山市博物館聯合組隊,又對該遺址進行多次田野考古發掘。經過多次發掘,發現了屬于新石器時代晚期至西周晚期多個時期的文化遺存,包括墓葬、建筑基址、窯址、燒坑、灰坑、灰溝、柱洞等遺跡,以及分別屬于上述各個時期的陶器、原始瓷器、石器等遺物。
葫蘆山遺址是福建目前已查明的發掘面積較大、保存較好、文化堆積較厚、遺存豐富多樣的一處古文化遺址,所體現的文化內涵、聚落性質以及生業模式等多個方面,在福建史前考古研究中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

葫蘆山遺址2014年發掘航拍圖
這一時期葫蘆山陶窯生產的黑衣陶產品不僅流行于閩北地區,在鄰近的浙江南部和江西東北部也都有廣泛分布……甚至在空間距離更遠的太湖地區馬橋文化,都能見其身影,反映了這一時期閩北地區在先進制陶技術支撐下,其考古學文化具有強大的影響力。
前世傳奇
福建史前窯業技術肇始與發展
講述人 黃運明(福建博物院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員)
福建陶瓷在中國陶瓷文化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而其制瓷技術的發展歷史悠久。從遙遠的新石器時代開始,專業的制陶窯爐就已經出現,在發生發展過程中,其窯爐結構又發生了重要變化,為西周時期原始瓷的出現以及后來成熟瓷器的燒制提供了技術基礎。而地處閩北的葫蘆山遺址,給我們展示了在成熟瓷器產生以前的窯業技術演變史。
在葫蘆山遺址的歷次考古發掘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發現了新石器時代晚期陶窯和夏商時期陶窯遺跡,為探索閩北地區制陶工藝、陶窯技術的演變和發展提供了重要的資料。
新石器時代晚期陶窯共發現兩座(Y1、Y2),其中Y1形制保存完整,為半地穴式窯,由窯室、火道和火膛組成。通過測年得知,其年代距今5000年左右,成為探究福建乃至我國東南地區陶業發展不可多得的實物資料。
而上世紀90年代在葫蘆山發掘出土的夏商時期23座陶窯遺跡,其中一座(Y3)總長達5米多,是當時福建地區發現的時代最早、數量最大、規模最大的陶窯群,對了解夏商時期陶器生產,特別是黑衣陶生產以及研究龍窯的起源具有重要意義。
這一階段生產的陶器與新石器時代晚期相比,除了器類豐富之外,制作的陶器在燒造水平上,都比前代有了長足的進步。這類胎質細密堅硬、吸水率低,叩之聲如金石的硬質陶器占了三分之一以上。燒制產品最有特色的,是其器表的施黑衣或赭衣的裝飾風格。有學者認為,這種施衣的硬陶與印紋硬陶的出現,與龍窯技術的出現是密切相關的。
葫蘆山這一時期23座陶窯分布密集,并成組出現,反映了當時制陶手工業規模龐大,分工細化。結合2005年在浦城貓耳山夏商時期窯群的發現,說明這一時期在閩北地區形成了多個陶器燒造的中心。
值得一提的是,在葫蘆山遺址中,還發現了少量陶器器表的黑衣已發展成呈褐色玻璃質的結晶層,有的還有冰裂剝落的現象,基本與后來的褐釉相當。有學者認為,這已發展成為一種氧化鐵含量很高的早期釉,應該是中國早期瓷釉的濫觴。
葫蘆山地層連續、清楚,陶窯遺跡的結構一脈相承,完整地揭示了陶器燒造技術從原始走向成熟的完整過程,為西周以后原始瓷器的出現奠定了技術基礎。同時,夏商時期的這些窯爐分布密集,數量眾多,也反映了當時人們對此類陶器產品的強烈需求。
根據我們的研究,這一時期葫蘆山陶窯生產的黑衣陶產品不僅流行于閩北地區,在鄰近的浙江南部和江西東北部也都有廣泛分布。近年的考古調查也表明,這類陶器還向閩江下游乃至沿海島嶼地區輻射,甚至在空間距離更遠的太湖地區馬橋文化,都能見其身影,反映了這一時期閩北地區在先進制陶技術支撐下,其考古學文化具有強大的影響力。
從距今5000年至距今3500年的千年窯火,從茹毛飲血的新石器時代晚期一直到文明發達的青銅時代,通過葫蘆山古人神奇的雙手,世代傳承,將平淡無奇的泥土,變成形態繁多、用途各異的陶器。在多年的技術和工藝的沉淀與探索中,從軟陶到富有福建地方特色的印紋硬陶,再從印紋硬陶到吳越地區盛行的原始青瓷器,見證了由陶到瓷的發展演變歷史。
在探索和挖掘葫蘆山遺址文化價值過程中,不斷提升遺址的保護級別,是考古工作者和各級政府共同的責任。從發現葫蘆山遺址伊始的上世紀90年代初,遺址就被公布為武夷山市級文物保護單位。隨著近年新的考古成果不斷涌現,2018年福建省人民政府將葫蘆山遺址正式公布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一座葫蘆山,半部閩北史前陶瓷發展史。我們希望能以葫蘆山遺址的保護為契機,留住史前窯業發展的歷史記憶,與公眾共享文化遺產保護成果,攜手共奏文物保護利用的新樂章。

葫蘆山所在的西郊村里,村民仍然在古民居里生活。
今生故事
“經濟開發區”今古變
東南網3月16日訊(福建日報記者 吳柳滔 文/供圖)
站在葫蘆山山頂向北望去,不遠處聳立著一支“火箭”,那是南平航天體驗館的“長征三號”火箭模型。“火箭”頂部與葫蘆山之巔差不多同樣高,頂尖科技成果與史前文明遺跡遙相呼應。
早先,這里是武夷山、建陽兩地的交界處,是一座寧靜村莊的后山。現在,南平市政府搬到了武夷新區,葫蘆山所在的興田鎮成了新區的腹地,輕軌在旁邊修建,開車到高鐵“南平市站”不用20分鐘。
在西郊村村民心目中,葫蘆山有著“守護者”一般的地位。村中老人說,葫蘆山因為側面看起來像一個金元寶,故被村民視為“風水寶地”。直到上世紀50年代,村民去世后,都被葬在葫蘆山的背陽面。在鬧匪患的舊時代,村民在把守好村口的同時,也會留好通向葫蘆山的暗道。
如今的葫蘆山是一座低矮的茶山,山下立有“文保單位”碑,旁邊是羊圈。村里的文保員曹建民說,葫蘆山成為茶山以前,是村集體的果園,往前是民兵訓練基地,再往前是放羊的荒山,再再往前就是墳山了。經歷上世紀90年代的考古發掘,當地人才知道,原來葫蘆山曾是閩北先民的“經濟開發區”——窯群。
在新石器時代晚期,葫蘆山為古人類生活居住、生產勞動的場所,人們在這里燒造陶器。夏商之際,葫蘆山遺址更加繁榮,人們的生產活動規模不斷擴大,留下了數量較多的窯址、燒坑等遺跡,并修建了房屋建筑。同時,人類適應自然的能力增強,留下了豐富的陶器和石器工具,并種植水稻、小米等農作物。商周時期,古人類繼續在這里生活,遺留一些灰溝、灰坑以及墓葬。
在山頂最高處,有一近方形的高地,經查明是建筑遺址。其文化堆積一般為3層,第2層為西周時期的文化層,第3層是同時期的高臺基址。臺基呈長方形,形制十分規整,系聚土堆積而成,方向為正南北,東西長15米,南北寬約10米,土臺四邊用大石壘砌護壁。臺基當中有東西向一字排列的9塊大石,偏東側亦有9塊大石排成雙行,推測系有意取九之數。
臺基下邊部分地方還有第4、5層文化層,即夏末商初的一些遺存,保存情況很差。
據研究,臺基應是西周時期當地居民舉行宗教儀式或進行祭祀活動的場所。自2014年起,黃運明連續3年擔任了葫蘆山遺址考古發掘的領隊。他認為,葫蘆山遺址發現的商代晚期建筑居址以及西周時期祭祀遺跡,豐富了福建地區同時期相似遺存,為研究商周時期閩北地區建筑形式、居住形態以及精神文化生活等方面提供了第一手資料。
發掘之后,考古工作者對葫蘆山遺址進行了整體保護性回填處理,為以后的發掘、保護、展示工作盡可能地提供和保留實物資料,給后人留下一筆寶貴的史前文化遺產。
根據福建省政府批復的《武夷新區城市總體規劃(2010—2030)》,葫蘆山遺址所在地被劃入興田組團,興田組團的主導功能被定位為旅游度假、文化創意、科技研發。眼下,航天體育館來了,當地村民說,康養基地和熊貓館也來這里選址了。
幾千年來守護、滋養著西郊村的葫蘆山,靜靜地等待巨變的來臨。而這些新事物,對葫蘆山遺址的后續保護、利用,以及對提升武夷新區歷史文化底蘊,都將產生重要影響。
“葫蘆山遺址緊鄰城村漢城遺址和閩越王城博物館,毗鄰武夷山景區,具有很高的保護、利用、開發價值。”對于這處文化遺址的潛力,黃運明表示看好。

形態繁多、用途各異的陶器
專家點評
美國丹佛美術博物館亞洲部主任焦天龍:
葫蘆山陶窯的發現是一個重大突破,為研究夏商時期的陶器燒造技術和產地提供了重要材料。以往廣泛分布于閩江上游和浙江西南山地的此類遺存被稱為“馬嶺類型”。由于葫蘆山是發掘時間最早,同時也是發掘規模最大之一的遺址,取得的材料在這類遺址中是較豐富的,我們建議將其統一稱為“葫蘆山文化”。
上海大學文學院歷史系副教授曹峻:
來自閩北浙南夏商時期文化的外來文化因素在太湖地區馬橋文化中的地位越來越得到重視。而作為葫蘆山遺址主體遺存即第二期遺存所出土的施黑、赭衣陶及拍印幾何印紋紋飾等,正是這類因素的代表。這充分說明兩地早期考古學文化的廣泛交流。葫蘆山遺址對于探索南方早期陶瓷燒造、原始瓷的起源與產地等中國陶瓷史上長期懸而未決的核心問題,都是非常重要、突破性的資料。
廈門大學考古人類學實驗中心主任葛威:
位于三省交界地帶的葫蘆山遺址,在保有土著文化因素的同時,廣泛與周邊各考古學文化交流學習,因而使得它在我國稻作農業和粟作農業南傳過程中能夠同時受益,掌握兩種農業生產技術,其中稻作農業水平應稍高于粟作農業。雖然不能明確農業生產技術的準確來源,但是我們可以看出,閩北地區新石器時代晚期的農業生產交流活動與福建沿海的考古學文化關聯不大,而更多的是與內陸山區的考古學文化的交流。